暮色下，夕陽的餘暉撒在每個人臉上，像臉上塗了一層油彩的戲子，或疾或徐，行在生命的路途中。

林郊的一個小亭子中。

“什麽鬥醫仲裁，我都沒聽說過，去哪裏找啊……”楚靈滿臉郁悶，光腳坐在石凳上，不停揉著腳底。

“只有一天的時間，我們再這樣漫無目的的找下去，也不是辦法。”唐元沈思。

“到明天中午就要回去，難道這第一局真要輸掉了麽……”楚靈有些洩氣。衣角隨意的垂下來，傍晚不時有風吹過，衣襟隨風擺動，遠遠看去，就像一幅圖畫。

遠山青蔥，在陽光的餘韻下被染成了近墨色。山下大片的林木，隨著風不斷起伏，發出歡快的樹葉摩擦聲。

古道夕陽，略顯破舊的小亭子，白衣少年隨意的坐著，衣襟飄動。回眸間，帥氣的臉龐明亮的雙眸，令人不禁眼前一亮。而旁邊著青衣的公子，則負手而立，仰頭註視著黛青色的遠山，結實勻稱的身材，棱角分明酷味十足的臉上，透出一股冷傲氣息，山影樹影倒映在他深黑色的瞳孔，卻有一種別樣的意味。

“天無絕人之路，再找找吧，也許能遇到一位鬥醫仲裁也不一定。”唐元雖然內心也有仿徨，但還是語氣堅定為楚靈打氣。

“說來也是，本公子一向運氣極佳，說不定那什麽什麽仲裁看在本公子面子上就答應我們了呢！”仿佛只是一瞬間，楚靈竟跟打了雞血似的，滿血覆活，蹦了起來。

唐元一頭黑線，“這家夥心態轉變也太快了些吧……”

休息好了繼續往前趕路。

按照小鎮上老人們的言傳，據說這山中就居住著一位高人，恐怕就是一位功德躋身的前輩，但至於是否為鬥醫仲裁卻不一定。因為小鎮幾乎不曾有過鬥醫者，而且這位老人也非本土人士，貌似是二十年前移居山上的，偶爾在山中遇到有人病重，還會主動現身為人醫病，鎮裏人談及這位老人的傳說如同神話一般。

而唐元與楚靈則是奔著這個老人而去的。

小鎮離這座山足有半日多的路程，唐元與楚靈自從一些街角老人處聽得了這個傳聞，便馬不停蹄地往山的方向趕，直走了差不多兩個多時辰才到了山腳下。

假如能夠遇到老人，而老人又真的像傳聞中所說的那樣神奇的話，他們兩個也算是有了些許的線索，或許找到一位鬥醫仲裁也有丁點的希望。

但是關鍵的問題是，他們究竟能不能遇到那位老人！

要不是那位黃藥師欺人太甚侮辱人格，楚靈是定然不可能答應這所謂的鬥醫挑戰的，他本就是個瀟灑慣了的人，獨身一人在江湖上“飄”了這麽多年，那些世家子弟想都不曾想過的艱難困苦更是家常便飯，最難熬的一次，是大饑荒，他足有五天沒有吃過飯，但他依然堅持活了下來，而且活得很好，定是與他在掙紮時的生存之道密切相關的。但是，江湖兒女，豪行沖天，即使活得艱難，卻不會丟掉自尊，這是他與唐元所共通的地方，也是為什麽楚靈一意要與唐元同行。

這一路，不管楚靈與唐元會走多遠，對於楚靈來說，已經是生命的一個巨大饋贈，因此他更不願自己的兄弟受到半點侮辱。

而這一次，如果失敗，恐怕受到侮辱的不止是自己，更重要的是，唐元也會因此而名聲掃地，雖然至今江湖上暫時還沒有他們的傳說，但他不允許讓這一敗筆出現在生命的歷程中。

楚靈雖看去總是大大咧咧，但心思細膩，卻是唐元所不了解的。

而在唐元眼中，楚靈永遠是那個時常一驚一乍，樂天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男孩。

“走了。”唐元轉身，不顧還在擺造型的楚靈，眨眼已走到樹林邊。

“哎，等等我……”楚靈已顧不得自身的姿勢，抓起東西便追向唐元。

楚靈腳力不如唐元，氣喘籲籲才終於追上，絲毫不顧及形象了。

“哎，你慢點啊，光這麽走就算不小心遇到了也讓你給錯過了。”楚靈喘息的對著唐元說道，腳步不停歇才能緊跟上唐元的步伐。

“老人們不是說了，那位老神仙住在深山裏，怎麽會在這老林裏，你還是快快跟緊吧，誰讓你剛開始跑的那麽快，現在怎麽就不行了。”唐元邊說邊走，步子卻一步不亂。

“可惡，我累了，走不動了。”楚靈慢下來，說話間已與唐元拉開了相當一段距離。唐元早見識過楚靈耍無賴的本事，苦笑搖搖頭只好停下來。

慢下腳步後，才發現，原來老林中精致竟是如此之美。

奇異的花草，筆直沖天的枝幹，隨著漸漸暗下來的天色，竟顯出一種水墨畫般的色彩，令人驚艷。

唐元環視四周，竟能發現幾味稀缺的藥材。

“嘖嘖，真奇怪，這個小樹林裏竟然有這麽多珍貴的藥材。”楚靈嘆道。

“雷公藤？”唐元看到不遠處纏繞在枝幹幹上的一株藤蔓，葉綠色，而藤卻呈紅褐色，又稱為斷腸草。而這斷腸草卻是稀缺之物，一般只生在斷崖旁的陰濕處，怎會突然在此處出現……

“恰好我修煉回春真解，需要大量毒藥，等以後又機會便將這雷公藤提煉一番。”唐元心中想著，順手采了幾株放入口袋。

楚靈則對著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看了又看，端詳了半天，終於擡起頭來。

“這花生的奇怪。”楚靈指著面前的花對唐元大聲說道，“我端詳半天，這花竟沒有一片葉子，只空空生著這一簇花。”

唐元這才看到楚靈面前的那朵花。

纖薄的花瓣，卷折拼湊成漂亮的形狀，幾朵湊在一起，一簇鮮艷的朱紅色，像一位嬌艷的公主。就這樣獨自盛開在路邊，卻沒有一片綠葉的陪襯，那樣的美麗，卻孤單。

“好美的花兒。”楚靈嘆息，“可惜，只見花不見葉，卻少了些靈動。”

“沒想到楚兄竟是個詩人。”唐元笑談。

楚靈起身，再次笑起來，卻透著一股落寞。

只怕，他也是孤單的吧。

或許，他已經孤單的太久了……

突然莫名的情愫便湧上了唐元心頭，“走吧，天黑了。”

身後，朱紅色的花簇獨自盛開，像一粒不甚灑落沙灘的朱砂，在這一片尋常中，美麗驚艷卻孤獨的存在著。

“這，是什麽花？”唐元奇怪。

“我也在納悶，以前從沒見過這樣奇怪的花，竟然只有花而沒有葉。”楚靈也納悶的說著。

楚靈站起身，留這花兒獨自盛開。

“走吧。”唐元道，“不采這花兒麽？”

“算了，這樣妖冶稀奇的花，還是留著吧。”楚靈嘆口氣，繼續同唐元一起趕路。

太陽落山，天色黯淡下來，樹林之中，顯得更加陰森。不時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，唐元與楚靈馬不停蹄的在樹林中穿梭。

明日中午，鬥醫比賽便正式開始，若能在中午之前找到一位“鬥醫仲裁”，並請出山，那麽此次鬥醫便已經拿下第一局，獲勝的幾率自然要打的多。

唐元腳底生風般，迅疾的往前疾走，而楚靈毫不示弱，轉眼已行至樹林的中央。頭頂的天空被茂盛的樹枝遮掩，更是陰暗。只有幾絲月光透過樹葉空隙投射下來，透出朦朧的光亮。

腳下的土地明顯變得松軟起來，甚至一腳踏去，便會踩出個大坑陷進去，不時還會有幾聲氣泡破裂的聲音。

“小心。”唐元迅速飛起身，一把拉住不遠處的楚靈，而他的正前方正隱約有咕嘟的聲響冒出。

“這是一片泥沼？”楚靈心驚。

“這大片的泥沼怎會出現在這樹林中？按道理說，這片地區濕度並不大。”唐元思忖。

然而不容多想，體內已經出現了一股濃重的毒氣——這片沼澤不知已存在了多少年，此刻正緩緩釋放出大量的毒氣。方才唐元並未發覺，而此刻幾乎來到沼澤的腹地，毒氣也便越來越濃，在體內積聚起來，透出淺淺的紫色。

“不好。”唐元暗叫一聲，忙調運幾大竅穴中的回春真氣，在體內運轉起來。運轉一個周天後，唐元體內的毒素才漸漸稀薄起來。

再看楚靈，明顯也感受到了彌漫身邊的濃濃毒霧。

小心翼翼的踩著周圍稍微幹硬的土地，唐元和楚靈如臨大敵般繞道而行。憑借唐元的功力，飛越這片泥沼並不是問題，然而問題是在這一片森林中，叢生著形態各異的枝杈，即使唐元夜視過人，也無法保證安全通過，更何況前方的白色霧氣越來越濃厚，在這樣的環境中，假如蠻力闖過就是找死！

“白癡，小心前面。”楚靈一路摸著向前，只顧低頭看著腳下，卻不曾註意自己的前方竟然橫了一根尖銳的枝幹，直到唐元喊出聲，他才發現枝幹尖端離自己的腦袋竟然只有一指之遙！不由嚇出一身冷汗。

“噓……”楚靈好不容易平覆下來，剛要張口說話，唐元突然眉頭一皺，“有人！”

樹林之中一陣聳動，似風拂過樹梢。

唐元警惕的看著四周。

敏感的感知著周圍的氣息，不遠處，明明有人的氣息，然而當唐元搜尋過去，卻看不到絲毫的人影。而且那氣息時近時遠，似在不斷變換著位置。

“此人身法極快，內力氣息非常深厚，而且運行速度極快，短時間內便可在這樹林中自由穿梭，必定功力極高。”唐元暗想。

氣息越來越遠，最後終於在遠離泥沼的地方停了下來。唐元這才放下心來，繼續向前走去。

然而越往裏走，泥沼似乎越松軟，稍微不慎便雙腳陷入泥潭。

而且頭頂的樹枝無一例外如同一柄尖銳的利劍，料峭的生在泥沼中，稍有不慎，便可能被這尖銳樹枝戳中，甚至腳下都可能有刺狀的小枝，看似輕輕巧巧，若不小心被一腳踩中，恐怕便會穿透腳背！

“這些樹枝怎麽都像被人削過一般，這麽尖利！”楚靈再次避開直指眼前的一枝，不無驚心的納罕。

“看。”唐元手執一根從地上撿起的枝條，“這恐怕就是有人所為，而且，看這樹皮的新鮮度，應該是剛剛才削成這樣！”

楚靈一臉驚訝，接過唐元手中的枝條。

“果然，只是這人為何要將枝條削成這樣，而且。方才我們也根本沒有聽到有人削切樹枝的聲音啊……”楚靈疑惑。

“難道是剛才我所聽到的那人？可從我發現他的氣息至他在這裏消失，頂多不過幾秒鐘而已，幾秒鐘的時間內將所有樹枝都削成這個樣子，而且像兵器一樣鋒利，難度確實有點大……”

……

終於一步一驚的走出泥沼的區域，唐元楚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，看著前方依然濃密的樹林，想要走出這樹林仍需很長時間，於是楚靈拿出幹糧，準備在原地露宿休息。

濃重的濕氣包圍在身邊，不斷穿過皮膚肌肉侵蝕著肢體更深處的骨髓，撿拾來的樹枝根本無法引燃，終於在冒出幾絲白煙後，好不容易燃起的幾點火星經不住寒濕的壓迫，最終湮滅無蹤。楚靈靠在樹身瞇了一會，終於受不了濕氣侵襲，清醒過來，而唐元卻始終保持著休息時的盤腿坐姿未有絲毫改變。

看看四周，楚靈心中突然毛毛的，仿佛有雙眼睛一直在盯著他一般。

細狹的眼睛在不遠處的樹叢中，透出一絲狡黠的精光。然而不一會便消失不見，楚靈揉揉眼睛，以為在做夢。

“嗖嗖嗖”空氣突然被劃開，幾支短箭沖著楚靈便飛射過來。

“唰！”

“鐺鐺鐺……”

楚靈睜大眼睛看著幾支尖銳的竹箭在面前墜落，而唐元的劍則閃著錚亮的光芒，橫在自己臉前，只差幾毫便會削到鼻尖。楚靈渾身寒毛都噌一下全都豎起來。

將手中劍旋回，插入劍鞘。唐元冷冷看著遠處，發現暗處人早已逃脫。楚靈早已彎腰撿起一支竹箭。

與其說是竹箭，倒不如說是幾根青竹，只是簡單削了幾刀，不薄不厚，甚至連芒尖都沒有，細細軟軟，拿在手中倒像用來編織的竹篾。

可就是這幾支竹篾，竟然能劃破空氣，不偏不倚全部射向樹旁的楚靈，甚至被唐元用劍擋下時，強大的沖擊力甚至將劍生生推出幾分！而且，竹篾的前端在月光下竟隱隱泛著些熒光！

“嚇死我了，媽的，竟然想暗算老子！還在暗器上下毒，太惡毒了！”楚靈一連串國罵，同時不斷靠近防備狀態的唐元。

“閉嘴！”唐元凝神聽著遠方，楚靈想到方才的一幕，不禁噤聲，被靠著唐元，觀察著四周，以防再次被人暗算。

不過這一次，那人卻沒有再出現。

經過剛才的驚嚇，兩人早已沒有了倦意，於是借著月光，再次向前摸索著走去。而兩人早已沒了方才的輕松愜意。雖然來之前，就有鎮上的老人說過，進入這森林深處的人大多都有去無回，只有幾個人曾在進入森林幾天後安全走出，可每當問及這林中的情況時，他們卻閉口不言，因此沒有人知道，在這個森林裏究竟隱藏了些什麽，這麽多年來，這片樹林便一直是人人生畏的禁林。

“哢。”唐元聞聲猛一回頭，清脆的樹枝斷裂聲，楚靈擡起腳，撓撓頭，不好意思的笑笑，神經過分緊張結果稍有些風吹草動兩個人便心驚不已。

“這風聲好緊。”唐元細細聽著前方的聲響，似有一陣強風襲來，撕裂空氣，發出嗖嗖的聲音，“不對！”

“快！找棵大樹隱蔽起來！”唐元剛說完，已經看到前方數千支箭黑壓壓的飛來。楚靈靈敏的穿梭過身旁的樹木，躲在最粗壯的一株背後，“唐元，到這裏來！”

然而箭速飛快，轉眼已到眼前，唐元早已來不及閃避，至少迅速拔出背後的劍，拼力將箭擋回。

只見密密麻麻的箭雨遮天蔽日便飛了過來，而唐元不慌不忙，擎著手中的“乾坤刃”，屏氣凝神，盯著箭來的方向。

箭雨逼近，寒光大起。

劍光飛舞，氣勢如虹。

“嗖嗖嗖！”

唐元不斷揮舞著手中的青銅長劍，如同一只翻飛優美的蝶，長劍閃亮著月色光輝，劃出一道道白光，弧線劃過的地方，黑色的箭矢如同枯葉，紛紛落地。

很快，地上便布滿了一層黑色的斷箭。

“唰！”一劍揮過，最後一支箭斷為兩截，然而箭頭部卻仍然直直的沖著唐元便飛了過來，再次揮劍已來不及。

說時遲那時快，眼看斷箭便要射進唐元胸膛，卻被唐元迅速一個閃身，躲了過去。斷箭頭部險險劃過他的胳臂，飛了過去。

唐元閃到一旁樹後，將劍插回鞘中，緊捂著左臂，一股鮮血順著指縫留了出來。

“你沒事吧？”楚靈躲在樹後，見箭雨停了下來，伸出頭去確認了一下從大樹背後走出來，“真險，剛才有支箭直接穿過樹幹，差點穿透我的腦袋，還好我閃的快……”楚靈迅速閃到唐元所在的樹下。

“你受傷了！”

“這不是廢話麽！”唐元一翻白眼，“別碰，箭上有毒！”

唐元臉色明顯有些發白，於是忙調運起體內回春真氣，慢慢將體內正在擴散的毒素迅速吸收同化，同時在回春真解的作用下，唐元左臂的傷口也漸漸止住了流血。

“我靠，太陰險了，竟然在箭上用毒，媽的，老子非剁了他不可！”唐元咬牙。

畢竟毒液滲透不深，休息了一會之後，唐元臉色才慢慢好轉起來，楚靈從口袋摸出一粒藥丸，遞給唐元。

“嗯？這不是那日吃的藥丸麽……”唐元放到鼻子下聞了一下後問道。

“嘿，反正給你吃你就吃好了，我可是神醫，不會害你的！”楚靈輕浮的挑挑眉毛，見唐元猶猶豫豫，於是自己也掏出一顆來放到嘴中，“看，這都是我平時吃著玩的小補藥，快吃吧！”

唐元無奈，只得將藥丸塞進口中，又是一股怪異的味道。“這是什麽做的？”

“呶，從身上搓下來的灰，一團就行了。”楚靈將手伸進腋窩，假裝搓著。唐元一陣作嘔。

“逗你呢，我有潔癖，恨不得每天都泡澡，身上怎麽可能會有灰！別把剛才給你的藥丸吐出來啊，很珍貴的，我做了好久才做出這麽多！”

好不容易才直起身，唐元臉色已經好轉起來，沖著楚靈便是一巴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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